青牛山腰，猿猱道旁。
时值盛夏，山林叠翠，草木葳蕤。
瞿阳道人一会儿摸着小道士的头，一会儿又掸掸他的肩膀，口中还喋喋不休地说着：“…记住，多走官道，少走小路，出去别怕生，找不着路了多打听打听。还有啊，别去冲撞那官府的人，要不然被人家抓进去了还得给你花银子赎回来…对了，我给你的银票你带着了吗？”
“带着呢，师父。”小道士老老实实的说道。
“带着就好，带着就好…”瞿阳道人微微放心，“该用就用，别省着，知道了吗。有的时候啊，多花银子少遭罪…”
“哎，知道了，师父”
瞿阳道人看着小徒弟头上的一层碎发，欲言又止，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道；“此番你下山历练，乃是真进了江湖了，这许多道经里修不来的东西，都要你在这红尘中滚过一遭才能明白。但我们修道人入世总是为了出世，你可别被这凡尘蒙了道心，最后深陷红尘走不出来了。”
“我明白了，师父，我早晚课一定不会落下的。”小道士坚定道。
瞿阳道人摇摇头，只是摸了摸小道士的脑袋：“还有啊，你这头发别剪了，要不然要让别人笑话我们青牛观出了个小和尚。”
“弟子觉着这样凉快。”小道士憨笑道。
瞿阳道人一时语塞。良久，他才缓缓说道：“为师就送你到这了，去吧。”
“嗯，那我走了，师父。”
小道士转过身，向山下走去，脚步轻快，似是期待已久。
瞿阳道人注视这那道背影，恍然间似乎看见三十年前自己下山的模样。
白驹过隙，又是半个甲子。
待到小道士的背影隐没在郁郁葱葱山林中后，他才转身向山上走去。
*
小道士下了山，远远便望见山脚下的草庐。
草庐孤零零地结在土路旁，一缕炊烟晃晃悠悠地从烟囱中飘出。
屋前立着一人，身着褐衣，牵着一头老驴，神情迫切地望着山上。看见小道士不急不慢地朝前走来，他挥手喊到：“一清师弟～一清师弟～”
“李师兄，”小道士亦挥挥手，三步并做两步走到近前，整整衣襟，正色道，“劳师兄多侯了。”
“你这家伙，哪学来的官话，”李段一拍他肩膀，笑骂道，“诺，这驴给你，你可得好生伺候着啊，这是你师父当年下山骑的驴爷，论辈分可比你还长一辈呐。”
小道士一愣，心中暗暗一算，惊道：“呀！那可不是有三十多岁啦！”
老驴抬眼看了他一眼，哼哧打了个响鼻。
“是啊，”李段感慨地摸着毛驴顺滑的脊背，“所以说在这青牛观修行，真是福分，连这毛驴都长了不少寿数。”
“好了，我还要耕地，你也该上路了。”李段将缰绳递到小道士手中，突然紧握住他的手，低低地唤了一声，“师弟！”
“嗯？诶，师兄？”
一清看着眼前欲言又止的师兄，有些奇怪。
良久，李段松开手，摸了摸小道士的头。
“去吧。”
“嗯…哎，好，”小道士一抱拳，说道，“此去天高路远，不知何年……”
“呸呸呸，不知你个头，人小鬼大，”李段骂道，“三年之内不回来，小心师父下山去捉你，到时候还不把你屁股打肿了。”
“嘿嘿，”小道士挠挠头，“那我走了，师兄。”
“走走走，赶紧，我还要干活呢。”李段摆手道。
小道士跨上老驴，也没见他做什么，老驴便自顾自地迈开小步，只片刻功夫便已寻不见身影，只有那喊声随风而来。
“师兄——保重啊——”
*
青牛山乃是一座孤山，亦是大周境内最有名的一座孤山。
其有名在三点。
其一，是其山势险绝，南北峭壁夹逼，西面涧谷瘴林，唯东面山势稍缓，却也只到半腰，一峰突起，上有三尺小道挂于岩壁之上。除此之外，再无他路。
其二，是其山上山下时令相同，不与那些寻常高山一样，山中寒冷，总是晚几个季节。青牛山季节无山上山下之分，故而时能看见青翠满山，时能看见枯黄遍野，也算是下周奇景。
其三，便是山上的青牛观了。
大周开国五百年，昔年太祖起事于彭阳县时，青牛观祖师便以师友身份常伴左右，立国之后又获封国师，历三朝七十余载，告老还乡，隐居于此。
青牛观收徒无有定数，要么得缘法，要么得在弱冠之前登山寻访。前者还好说，后者则是彻底断了不少人的念想。故而虽贵为开国国师道观，观中上上下下也不过廿二人而已，不比那龙虎山，一真教等道门大派千余人之数。
不过，小派有小派的好处，观中弟子亲如家人，也没那勾心斗角的劳什子。
一清前脚刚走，后脚便有二十余骑拍马赶到。临头一人虎背熊腰、膀大腰圆，一看便是个军中猛将，却偏偏生的面容俊秀，好不怪异。
跟着的二十余骑皆是面容沉肃、煞气内敛的老兵，唯有一骑上载着一名老太监，唇红齿白、低眉顺目。
“下马。”那将军头也不回，只向身后摆了摆手，又转头对那宦官道，“海公公，我们上山去吧。”
“嗯。”
将军见那宦官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，也没见怪，翻身下马，把缰绳递给随行马倌。
“秦将军。”老宦官突然开口，秦烈一愣，问道：“公公何事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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