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李工，你代表中延出差也得有几十次了吧，每次你们老板都亲自把特产交给你，让你带过去，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吗？你以为王总真的有那么喜欢咱天津的那些东西吗？我不信你不知道。”顾总又是一阵连珠炮似的发问，这几乎击垮了我内心最后的防线。
我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些，但每次某个想法只是在我脑海中闪了一下就消失了。唯一证明了我的怀疑的一次，就是在上个月去苏州的时候。不知道是在过闸机时撞破的，还是在人流中被挤破的，带给王总的礼盒上出现了一个很明显的破损，而我在整理的时候隐隐地看见了里面的东西——是粉红色的纸钞。那究竟是一沓还是几沓，是几千还是几万，我没有看清楚，也不敢看清楚。但我在那一刻，我知道了为何中延永远能在竞标中胜出，为什么能垄断誉衡的设备。我辛辛苦苦做在报价单上的数字并不是真实的数字，金钱从一个城市到另外一个城市，从一家公司到另外一家公司，从一个人到另外一个人。而摆渡者，竟然就是我自己。我充当了为虎作伥、助纣为虐的角色，尽管我完全不知情。
顾总明显看出了我内心的动摇，于是继续说道：“李工，你也是做业务的，你也明白，逢年过节给客户塞点钱或者购物卡那都是非常稀松平常的事情。咱这一行，谁没干过呢，是吧？但，那都是在暗地里偷偷进行的，巴不得没人看见和知道，像中延这样明目张胆甚至瞒着中间人的事情，我还是第一次见呢。这可不是个小事儿。”
我心里一惊，逐渐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。顾总故意把“不是个小事儿”几个字说得特别重，我知道，这场饭局里所谓的邀请，已经完全转化成了威胁。顾总说的没错，跑业务的，尤其是现在经济这么不景气，不可能没有不给客户塞钱的公司。但其实我也清楚，大家从来不会让对方答应什么，而是让对方心里出现所谓的“亏欠感”，从而达到互惠互利的目的。倘若几千块钱可以换来一个几十万甚至几百万的项目，那么何乐而不为呢。大家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，也明白后果，因此也做的小心翼翼，互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，当作无事发生，那么大家都好做。但是，最忌讳的就是被第三方知道，这种事可大可小，如果被别人抓住了把柄那将发展成非常难堪的场面。
如今，我所面临的，就是极度难堪的场面。我可以算做整件事情的实施者，但从事实来看，我并不清楚我所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，我只是蒙在鼓里的行为人，实际上我并不会受到很大的处罚。况且这种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，一旦事情曝晒在阳光之下，不仅中延会产生问题，誉衡也会受到牵连，相应的，已经得到项目的杰科玛也会损失一大笔的利益。因此，我几乎可以确定顾总现在只是想敲打一下我，让我清楚自己的处境。但这不禁让我更加感到奇怪，这种事情极为隐秘，连我自己都不清楚，为何杰科玛会知道呢。从中延内部传出消息的可能性几乎为零，他们不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；是誉衡吗，也几乎不可能，他们同样是利益相关者，透露给其他公司得不到任何好处。
这时秦工开口打断了我混乱的思绪：“李工，从刚才一进来您就没怎么说话，别拘谨啊。来来来，先吃饭，先吃饭。我给您倒酒。”说着就走到我身旁，给我斟了满满一杯酒。
我十分清楚现在我已经处于一个无比被动的局面了，如果我再不做些什么，我就会完全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。
“顾总，您的意思我明白了，但我想问您一句话，这种事情，您是怎么知道的呢？”我小心翼翼地问道。
“哈哈哈哈哈哈。”顾总一边抽着烟一边哈哈大笑道，“李工，我就知道你想问这个问题。但以现在的情况，我不可能说出来的。我只能告诉你，我之所以能知道，是因为大家都是出来赚钱的，我也会做这种事，所以我能知道。”
“顾总，那我换个问题，您想让我加入你们公司，原因是什么呢？不可能只是简单地想找一个业务员吧，现在这个市场，随随便便都可以招聘到优秀且年轻的人，何必摆这么一桌好菜用心良苦地邀请我呢？”
顾总缓缓从嘴里吐出一个烟圈：“李工，这个问题问的好啊，我跟你说，这个位置，还真的就非你不可，不是你，还真不行。”
我仔细地分析顾总这句话的意思，发现事情远没有我想的那样简单。杰科玛真正的意图，并不是想要我加入他们，而是想要一个在中延工作过的人加入他们，而这个人是不是我，其实并不重要。虽然之前我在中延的职位并不是很高，但我负责的“誉衡”，却是公司主要的往来客户。十几二十年来，通过不懈地努力已经和誉衡保持了长期且稳定的信任关系，虽然这次竞标失败，但其实我清楚，这种合作仍然是非常牢固的。而杰科玛虽然这次从中延的嘴里抢走了一条大鱼，但仅仅是打开了一个突破口而已，虽然他们过往的主要客户全都来自于长三角地区，但对于业务发展还尚未完全辐射到苏州的他们，这不过是个起步。要想在未来分走“誉衡”这一大块羹，甚至寻找机会在苏州站稳脚跟，他们必须找到一个十分了解这方面的人。而我，自然而然就成为了一个最优解。我的人脉和对誉衡的熟悉程度自然是他们所需要的，而我的工作经历又让我十分了解中延报价预算的构成，增强自己而又削弱了对手，这样一石二鸟的事情绝对是杰科玛最想看到的。我甚至认为杰科玛的胃口可能会更大，也许他们的目光不仅是放在苏州、放在誉衡，而是放在了天津。如果是这样，同行业中起步较早的中延势必成为上升途中的障碍，从竞争对手中挖走业务人员，将成为大卫战胜歌利亚中最致命的一击。刚才秦工嘴里所说的“现在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”也许并不是他们的真心话，如果杰科玛强行从中延挖走我，可能会因为竞业限制等各种原因造成非常多不必要的麻烦，最坏的可能甚至都无法得到我。但现如今，我已经是被扫地出门的丧家之犬，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，也很难找到新的公司。在这种情况下，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将我纳入他们的伞下，这样一本万利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，无疑是一个“非常好的时机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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