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静得可怕,平静得让苏松屹觉得她不是正常人。
现在想来,或许是因为,她在情感上有着天生的缺陷和障碍吧。
“那里是妈妈的家,在我很小的时候,妈妈将我扔在了孤儿院,再也没回来过。”
她在说这话时,除了有过极其轻微的一丝迷惘之外,再也没有其他情绪。
“妈妈,你一直记得回去的路吗?”
小松屹曾这样问过她。
“记得,但是我不能回去。因为我回去了,她会过得更加辛苦。”
牧君兰说这话时,没有憎恨,也没有委屈,只是在陈述一件客观事实。
她好像谁都不爱,也谁都不恨。
她带着几岁的儿子回去看了那个老人。
但是两手空空,什么也没有带。
妈妈对于她来说,只是代表一种称呼,对一个特殊的陌生人的称呼。
她告诉小松屹,这是外婆。
小松屹就很乖巧地喊她:“外婆”。
同样的,外婆对小松屹来说,也只是一种称呼罢了。
外婆这个身份,没有任何重量。
苏松屹记得那个老人家看见了他欢喜不得了。
笑起来很和蔼,眼睛眯成了一道缝。
听人说那婆婆眼睛瞎得厉害,只能模糊看个人影。
她住的是个木头和茅草搭建的小房子,很小,不超过十平米地。
床和灶台连在一起,烟囱熏得发黑。
床上是两叠破旧的棉絮,又黄又臭。
连带着那老人身上的衣服也是又脏又臭,指甲缝里都带着黑泥。
地上是没有地板的,是泥巴地,也不存在天花板一说,只有盖庄稼的一片破油布。
昨夜下了雨,上面还漏着水。
小房子里最隆重最干净的是一个掉漆的红木桌,上面放着一个香炉。
还挂着一片红布,上面用毛笔字写了好多人名,全是繁体字。
小松屹歪着头,用好奇的声音一字一句念道:“大仙之神位?”
“妈妈,那个名字念什么?”
“张百忍,也就是玉皇大帝。”
牧君兰淡淡地道。
“哦。”
小松屹那时候懂得不太多,只记得那张红布上面有好多他不认识的人名。
或者说,神名。
他想啊,这个老婆婆应该是和海子一样,把对生活的希望都寄托给了来生。
住在那个窝棚里,老人就像活在垃圾堆里的蟑螂,毫无尊严可言。
尽管她有五个儿子。
小松屹从小衣食无忧,家境优渥,那是他第一次看到,这个社会最底层人的样子。
外婆应该是个挺善良的人。
牧君兰说要给她些钱,她哭着说不要。
生而不养,已是天大的罪过,又怎能再要求更多呢?
更何况,若是知道老二有钱了,哥哥和几个弟弟又会过来要钱。
她说,不能拖累她。
所以她一分钱没有收,还用自己吃饭的米,在一口神奇的锅里烙了几张甜饼,笑眯眯地递给小松屹。
这是这个一无所有的人,能拿出来的最珍贵的东西。
时隔多年,苏松屹已经记不清那些饼是怎样烙出来的了。
只记得那饼很白,吃起来很软,是甜的,当地人叫“馏饼”,学名叫什么,苏松屹至今仍未得知。
“馏饼”和外婆干枯皲裂的手放在一起,形成了强烈的反差。
牧君兰带着他离开的时候,没有回头看。
小松屹记得他走的时候,那个外婆在大仙们的神位面前又唱又跳。
像是哭丧,又像是祝贺,还有厉声的呵斥。
“妈妈,外婆在做什么啊?”
“唱歌。”
“可是我听不懂。”
“那是唱给大仙们听的。”
“哦。”
小松屹没有深究,他听不懂外婆的歌,就像他看不懂海子的诗。
如今想来,那个外婆唱的,应该是祝牧君兰和苏松屹一生平安无忧吧。
至于那些呵斥声,应该是对魑魅魍魉说的。
警告它们,不要找我女儿和外孙的麻烦。
以上,就是苏松屹对外婆所有的记忆。
“想起来了吗?”
方知嬅等了许久,就在她以为苏松屹想不起来的时候。
苏松屹笑着说道:“我外婆烙的饼特别好吃,是甜的,她有一口很神奇的锅。”
“她还会唱歌,虽然我听不懂。”
他话音刚落,孙燕姿的歌落下了尾声。
“天黑黑,欲落雨。”
“天黑黑,黑黑。”
苏松屹和方知嬅都听不太懂。
歌词是这样,但唱起来是另一回事。
“好啦,我出门了。”
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,苏松屹将鱼丸放下。
“喵呜~”
离开了主人舒适的怀抱,鱼丸有些幽怨。
方知嬅将jio从拖鞋里抽了出来,往鱼丸肚子上蹭了蹭。
“喵呜~(莫挨老子)”
超凶的一声猫叫,鱼丸一溜烟就没了影,窜回了猫窝。
方知嬅吃着小龙虾,咯咯直笑。
“出门记得带伞!”
眼看着苏松屹出了门,她忍不住叮嘱道。
说罢,她看了看窗外的雨,忍不住吐槽了一句“废话”。
妈的,方知嬅,你干嘛老是说一些废话啊?
反正类似于“记得穿保暖衣”这样的废话,他是不会听的。
小区外面下的雨很大,地表径流积水很厚。
苏松屹从衣帽间随手拿了一把伞,慢悠悠地出了门。
空气清冽,带着泥土和植被的气息。
因为雨幕的遮挡,能见度不是很高,甚至路上的汽车都会打开远光灯。
拦了辆出租车,苏松屹给郑雨婷发了消息。
“出门了吗?”
“正准备出去,不过雨有点大。”
“我打的过去接你。”
“谢谢(可爱)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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