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卫宣和卫曦儿找到卫恒时，卫宣才觉得自己刚才的担忧完全是多余。只见卫恒沉浸在翰墨之中兴味盎然，他不时点点头，不时又摇摇头。卫曦儿看着二哥这幅呆头呆脑的模样，不禁要笑出声来。卫宣白了一眼她，曦儿这才吐了吐舌头，朝卫宣做了个鬼脸，忍住了笑。
卫宣上前与卫恒一边欣赏书法，一边谈论。正在此时，对面走来一文生打扮的公子，朝卫恒拱手朗声叫道：“巨山兄，多日不见，今日难得见兄长有雅兴来此竹林雅会。”
卫宣打量来人，只见此人二十左右年纪，五短身材，一对微鼓的金鱼眼，面色晦暗，高颧骨、鹰钩鼻、尖下巴数茎黄黄的胡须令人心生厌恶，尤其是腮边一颗痣上长出的数丛黑毛，直让卫宣觉得反感。
来者正是中书通事郎荀勖之子荀留，此人学问上深受荀勖教导，满腹经纶，然而人品下流，一肚子坏水。在高平陵事变之前，通事郎荀勖一直被认为是大将军曹爽一党，甚至在曹爽死后，荀勖还去曹爽坟前祭奠。因此，荀勖曾一度被风评为豫让之流的忠臣死士，不过从后来的情形来看，荀勖不过是深埋在曹爽身边的一颗棋子。现如今虽然荀勖仍居中书通事郎之职，但他与司马氏过从甚密，朝中大臣对荀勖的手段和地位都颇为忌惮，对其多敬而远之。
卫恒见是荀留，心下一凛。忙拱手相还道：“玉文兄，久违久违，兄台府中上下可好。”
荀留一边与卫恒答话，一边贼眼滴溜溜乱转，色眯眯地打量着卫曦儿。看得卫曦儿浑身不自在，直欲转身离开。
卫宣见荀留这副下作的模样，心里十分不快，身形一晃挡在曦儿身前，“刷”的一声打开折扇，罩住荀留的眼睛，鄙夷地乜斜着荀留道：“这位兄台骨骼清奇，面相倒是让人提神的紧呐。”逗得卫曦儿“噗嗤”一笑。
荀留被卫宣当众这一番抢白，不由得愧恨交加，脸色青红不定。卫恒见状，深知小人不可得罪的道理，连忙打个圆场道：“哦，想必是荀兄从未见过舍弟舍妹，恕我没向荀兄引见，这是四弟卫宣，舍妹卫曦儿。”
荀留也乖巧得很，趁机下了台阶道：“哦，久仰久仰，贤兄妹果然一表人才。”卫宣一听，心中暗骂道：“久仰个屁，十足的小人。”于是眯着眼睛瞧着他，一言不发。
荀留见气氛有些尴尬，于是没话找话道：“巨山兄书道深得卫大人真传，何不今日手书一幅，令我等观瞻观瞻。”
卫恒连忙摆手推辞道：“岂敢岂敢，荀兄在此，我岂能班门弄斧。”卫恒心里清楚荀留不怀好意，他身为朝廷秘书丞，平日里就是干传抄公文的杂事，如果贸然在其他场合下卖弄笔墨，凭着荀留四处渲染，还不留一个张狂轻佻名声。因此卫恒今日打定主意，坚决不写。
荀留一看卫恒这样，微微冷笑，言道：“既如此，我权且练练笔，以为抛砖引玉。”言罢，命随从准备好笔墨纸砚，只见他用秦篆写到
“青青河畔草，郁郁园中柳。盈盈楼上女，皎皎当窗牖。娥娥红粉妆，纤纤出素手。昔为倡家女，今为荡子妇。荡子行不归，空床难独守。”
写完将笔往案上一掷，随从纷纷献谀奉承。荀留却全然不理，只是一脸淫笑地又瞟着卫曦儿，卫宣看荀留的一笔秦篆确实已到炉火纯青的地步，笔法中含内敛、流畅通达，字体灵动秀丽、古朴凝重，只是写的艳词浪语，粗鄙不堪。围观众人中有的哄笑，有的摇头，更有识得荀留的人，远远地躲在一旁。卫恒心里也老大不痛快，只是不愿得罪他，装作不知的样子。
卫宣对荀留反感透了，于是瞪了一眼荀留，让童仆取来纸笔。他略一停顿，在荀留那幅字的右侧接着用瘦金体写下一首《相鼠》：相鼠有皮，人而无仪。人而无仪，不死何为？相鼠有皮有齿，人而无止。人而无止，不死何俟？相鼠有皮有体，人而无礼。人而无礼，胡不遄死？
初时，众人看着卫宣如此字体，还有些奇怪，有的人甚至摇头窃窃私语认为卫宣在臆造字体，有哗众取宠之嫌。渐渐地，人群中开始有人啧啧称奇，尤其是卫恒第一次见到如此书体，只见细瘦如筋的长笔画，在首尾处加重提按顿挫，结字中宫紧结四面伸展，细如游丝的笔划笔笔出锋，根根似铁，字体初看起来略显杂乱，而整体看来却有错落有致，简直是精妙绝伦的矛盾统一体，颇有瘦劲奇崛之妙。众人看得越发痴迷，边看边比划，边比划边赞叹不已。众人议论声不断，随之周围人也越聚越多。许多人还铺开纸笔，当场一字不漏地临摹起来。
卫宣见到众人这样表情，也毫不奇怪。卫宣心说宋徽宗赵佶在书法上造诣可谓登峰绝顶，要不是皇帝的身份碍着，宋代四大家的头一把交椅恐怕非赵官家莫属，再者魏晋至北宋之间，书法发展了千年。如此书体让魏晋时代的人看见，即使高明如王羲之也要心悦诚服。许多人还铺开纸笔，当场一字不漏地临摹起来。卫宣心说凭着这幅字，用不了几天的工夫，荀留的名声就该臭遍洛阳城了。
此时荀留恨得牙齿都要咬碎了。心说走着瞧卫宣，让我逮到机会要让你卫宣骨头渣都找不到。于是他一转身，阴沉着脸带着随从灰溜溜地退出人群。卫宣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，毫不在意的哼了一声。在内心深处，他是极为瞧不起荀留这种阴恻恻的卑鄙小人。况且自己莫名其妙地两世为人，又是拥有着现代人类思维与智慧的人，凭什么会容忍一个品行恶劣的无名鼠辈，自己要在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古代世界施展一番抱负，做一番顶天立地的事业出来，方不负此生。想到这里，他充满自信地看着卫曦儿和卫恒，脸上浮现出难以察觉的微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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