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十、章珏招供（2）
颜凝也不知为何，自己下意识就想到了史御史。
其实就为官的名声来说，身为负责监察朝廷百官的御史，史普一直都被认为是公正刚直的循官。
只是作为这次案件的受害一方，史普的表现的确很奇怪，不仅对他们避而不见，还暗中隐瞒了不少情况，可要按刚才章珏的说法，那么解释起来似乎就合理了。
但丙吉的反应，和颜凝截然相反。
在颜凝小声呼出“史御史”时，丙吉微蹙着的眉头却慢慢舒展开来，甚至嘴角还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，“章珏，”他正要开口……
“珏儿，你这是要干什么？”突然，章李氏带着怒气严厉斥责道，和平时所呈现出的怯懦柔弱大相径庭，“珏儿，你可不要做傻事啊，阿母就你一个亲人了，你这是要干什么？！”她重复地念叨着。
看来章李氏也觉出了章珏的反常，丙吉心想，毕竟还是母子连心吧。
章珏紧抿双唇，闭着眼低着头沉默。
片刻后，再抬眼时却不看章李氏，只对着丙吉说道：“廷尉，这些事，都和我阿母没有关系，她毫不知情。”
而后，才看着章李氏，“阿母，每一次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，甚至是当着面的羞辱，也许你能忘，也能忍，但我都记得，我忍不下！恕儿不孝，复仇是我的坚持，阿母也给了我最大限度的忍耐，可我现在，不得不把实话说出来。”
他顿了顿，又说：“原以为大仇得报，便可以洗清前耻，我们远离长安，就能轻松自在了，但事实却是，没有！甚至是……感觉到更加的耻辱。”
听到这里，电光火石间，颜凝突然想到，那天章珏咬黑脸大汉的那一口，应该就是基于这样的屈辱和恐惧，下了狠口。
“憋了太久，现在说出来，反而轻松了，是真的一身轻的感觉，”章珏继续说时，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，“阿母，放心吧，我不会做傻事，这不，廷尉还守着我呢。”
说完，他在席上转身，正面对向丙吉，揖礼正色道：“廷尉，我以实相告，只求能应我一个要求！”
“你说。”
“我是走不掉了，只求不要让我阿母独自离开，把她留在这里，请廷尉保全她的性命！”说完，伏下身施一个大礼。
丙吉沉默之时，章珏一直不愿起身，颜凝和章李氏上前都拉不起来。
“章公子，我答应你。”丙吉没有直呼其名，这少年对母亲的心意让他心生敬意。
丙吉的应承，将这次谈话告一段落。虽然几人只是坐着说话，但都已有了精疲力尽的感觉。
当然，也因为在此之前，对章珏都是询问和试探，但之后的审讯就是要正式记录并留档呈报，丙吉也要重新梳理证据，制定新的审讯策略。
章珏自己供认了罪行，不管真假，都须暂时换进牢房关押；章李氏仍留在院中，以客礼待之。
“子君，章珏的说法，你信几分？”俩人回到闲林院，见石拓还没从史府回来，丙吉便和颜凝开始整理刚才得到的、可谓是一团乱麻的信息。
“呃，明公，能不能先解我一个谜：您是怎么知道讲述的那个故事的？”说实话，丙公说的那个故事，他事先是一点苗头都没看出来，甚至是当丙公在说“这事不可说，说了对谁都不好”时，他也没想到会有故事里的那些复杂关系。
“哦，这个嘛，”丙吉先呷了口茶，“我曾经和你说过，案子办多了能拥有的除了经验，还有就是对一件事或一个人的直觉。它不能当证据，有时候还会影响判断，所以，反而是要用很多真实的证据去支撑你直觉的判断。”
说着，他用食指敲了敲几案，“就像这件事，说起来，一开始就只是个直觉。府衙记录里有说，事发当晚，那么大个院落里，只有这个书童么，还和主人睡一间大房，这本来就不合常理。”
他顿了顿，回想着经过，“但仅这一点倒也说明不了什么，毕竟是有不少公子哥儿身有怪癖。然后你们把他二人带回来后，章珏给我的第一感觉，就是个外柔内刚的烈性子，这样的人为此承受不住，回家休养也就罢了，他却带着家母准备逃离长安，这是其二。”
颜凝这时插话，道：“其三，应该就是石拓兄打听来的消息了吧，那时我听着也有些类似的想法，只是没敢往史御史那边想。”
“嗯，你在府衙找到的资料，正是他们失踪的理由：生活艰难，又可能即将失去租用的土地；石拓听来的消息，则是他们遭难的理由：章玉生得俊俏，但身体羸弱，跟着去了趟主家，就失踪了……”
“我明白了，”颜凝恍然叫道：“那时，明公说，就等着石拓打听来承租土地的消息，然后，是史府的管家史麾，将这一连串的信息串联了起来。”
丙吉捻着胡须，满意地点了点头，“还有你说的，史鸣明从不去歌舞坊，那就更别提花街柳巷了，因为那些地方，他根本就不感兴趣，若是勉强加入，反倒容易在朋友面前暴露更多自己的秘密。”
“嗯，我相信，若不是讲了这样的故事，章珏肯定不会那么快地全都交待了。”颜凝感叹，言语中似乎对此深信不疑。
“哦？所以，你很相信他的认罪？”
“明公不是问我信几分吗，我想是，大概六分吧。或许另有凶手，章珏在为这个朋友顶罪。”
颜凝想了想，详细说明道：“我验看的尸身，除了下身的失误，那脖颈处的伤势应该是龙齿羁所致，这一点他若是在撒谎，也是因为不知道我们已对这凶器有所了解。其他大部分内情是明公讲述，他只是认同罢了。”
“厉害啊！”丙吉听完赞道。
“明公谬赞了。”颜凝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。
“没说你，我说的是章珏厉害，居然将你都骗过了。”
“啊？……那个，什么意思，明公？”颜凝对丙公的这句话完全摸不着头脑。
“这孩子，用他讲的所谓‘交待实情’，诳住了我们。貌似扛下了所有罪行，其实他不是在帮我们办案，而是在让我们替他办事！”丙吉微微撇着嘴，别有深意地看着颜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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