掌柜好快叫来了亲族中三名身强力壮的青年。
这几人原本胆大，先前面对北军强买马匹，还敢回驳几句，结果被军需官下令吊了起来，被藤杖打得半死不活。
几条汉子受过教训，就没敢再违抗仙师，以免连累身为镇上最大马主的掌柜。
这会听闻有两位游侠路见不平，愿意拔刀相助，三人均愿意出力带路。
平民百姓或许没太多见识，却人人瞧得分明，一时间没了大量马匹的购马驿，已失去了它对邻近州县的作用，必将无可避免地走向衰亡。
一般而言，军方所用战马、民马，都经指定马场购置，按照规章所定限额交易，决不致涸泽而渔。
但这次边境行动事前全无准备，发号施令的更非事事算计精准的国师大人，而是那位曾经在平定幽州城一役中，堆起百丈京观的童大人。
至于仙师，包括在炼丹司啃公粮的丹师们，本就被山下人称为吞金兽。谁知道他为何用得着这么多马匹？
镇民们唯一知道的是，假如违逆一位高阶修士的旨意，下场绝不会比反抗军需官更好！
“但你们还是愿意挺身而出。”沿着山路前进途中，钟澄问三名男子道。“你们又不是修行者，不怕危险吗？”
三名男子面面相觑。
“不瞒您哩，大侠，小人现下也快吓得尿裤子了。”
一位略胖男子苦笑道。
“但是，当我们真见了镇上有人遇害，心里就感到很难接受......小的是说，那可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啊，镇上每个人都跟他问过好，说过话......”
走在队伍后头，以提防掌柜使计的刑离闻言神色复杂。
钟澄则心想道：“一时的愤怒，能让人们挺身去反抗一位神通广大的仙师，或许，还能让镇民们争回剩余的马匹，为购马驿续一会命。”
“但如果北方军又不够马匹用了，再次派人来低价赎买呢？县官郡守们就再勤政爱民，也管理不了军队的行为，而炼丹司也很难插手。”
“纵使镇民们被激起血性，一拥而上又有何用？一支百人队就足以夷平没有修行者居住的购马驿，在乡邻间建立威慑。”
“呵，幽州打的仗，征粮征到了兖州来，单从物资的运送效率看来就极不化算。定是有无数人在借机发战争财。”
“只要购马驿仍然保有资源，却没有固定的守护力量，类似的事情就会不断重演。”
“就算想逃，整座镇子数千人，能逃到哪去？”
钟澄心中感慨，三名汉子却哪有他想得这般长远，只一心为得到好心游侠相助而欣喜。
刑离来到中原多年，早见识过本地与采燕岛上截然不同的思维和价值观，没插嘴到钟澄与三人的交流中。
她目光锐利，冷冷地扫视着掌柜后背，使得前者犹如于冰寒下浑身赤裸般不安惊惧。
“你，是不是打算一到目的地便大步飞奔，由得我们跟那名仙师斗过你死我活？”
面对远比自己强大的两方存在，本能地生出挑拨念头的掌柜被点穿心思，全身一颤。
“放心吧，我们毕竟是有身份的体面人，又不是那些不动脑子时常被当刀子使，却最恨被当刀子使的江湖人。”
“但记住，不是每个人都幸运得能在触碰强者后安然无事的。”
她忽然问道：“你曾直视过太阳吗？”
掌柜惶恐摇头：“那不是会瞎眼吗？”
“是的，即使是高阶的修行者，在未服食防护丹药下也无法直视太阳。”她声音放低。“即便我们打从内心崇拜它，认为它是知识的根源之一。”
“但是，每年总是有些不怕死的人，为了接近真理而抬起头颅，任由目光与骄阳对视。你会如何评价他们？”
掌柜小心地揣测着这位女侠的思路。“愚笨？”
“对极。”刑离笑了。“但如果一座小镇上全是这种人，真的会发生今日的事情吗？”
钟澄看似一直向三名男子探问着镇上情况，却没忘听着刑离所言，心下不禁叹息。
“有时候，反抗只会死得更快，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们般背靠炼丹司，大部份时间至少能保活命......”
可同时，他也为没带手杖在身边时的刑离，为人竟讨喜许多而感慨。
便在此时，只听掌柜低声说道：“到了！”
刑离点了点头，跟在展开身形的钟澄后头登上山坡。
只见小山坡上，乃是不大不小的一片平地，石子铺成的小道两遭杂草丛生。
行前数步，即见一条由木片搭成的老旧阶梯，一级一级延伸至山坡下的林木群里。
“马匹们可能就被藏在树林里。”钟澄判断道。“但这儿的草，真够近一百匹马吃吗？”
“绝没可能。”掌柜为表决不临阵脱逃，坚决地声称。“小的猜测，那位仙师早已杀掉了大量马匹，然后把它们像早前发现的死马一样埋在各处山路上。”
刑离问道：“过了这许多日，马尸早就腐烂了吧？”
众购马驿众只不多语，暗中畏惧神色尽现于钟澄眼底。
钟澄轻声问道：“是不是尸身上出现过甚么异变？”
微胖男子四处张望了一阵，才道：“不瞒大侠，发现第一头马尸时小的也在场。”
“数具马尸残缺的地方都不同，相同的是像被野兽撕咬过的痕迹，还有......”
钟澄皱眉说道：“说下去。”
“镇上没多少人知道这事。”微胖男子压低声量。“我们察看过缺口内部，在马尸体内发现了一大团蛛丝！”
周围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。
过了半晌，确认自己面容没再扭曲的钟澄才开口道：“这么大的事，你先前竟不说！”
微胖男子紧张得双手乱动：“大侠，小的不是故意不说，可直到来到山坡上，才忽然想起了这事。”
钟澄说道：“这不合理。”
他暗中把手按上袖中刀柄。
这份谨慎没有白费。几乎一瞬间后，他背后的小个儿男子就拔出匕首，自后割向他的咽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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